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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翌日清晨,冬雨霏霏。

    贾蔷、黛玉皆一身白衣素服,立于苏州城外,林家祖坟中。

    贾蔷撑起一把油纸伞,站在迎风处,替黛玉遮挡。

    身后,数十亲卫皆着黑衣,立于四周护卫。

    更远处,商卓带着十数人,将苏州知府并同知、通判,另昆山、常熟、吴江、嘉定四县知县,悉数拦在林家祖坟外。

    林如海祖籍苏州,如今家人回祖坟祭拜,苏州父母官无论于情与理都要出面,照顾稳妥。

    即便商卓等人百般相劝,这些官儿仍坚持要在冬雨中等候。

    林如海宰执天下,他们这些人宁肯于礼节方面过一些,也绝不能失礼。

    毕竟,顶戴乌纱不过人一言而决之。

    婆子送来供品、纸钱、火盆,竹条扎成的扫帚、木锹等物。

    贾蔷亲自动手,将贾敏墓周围找出已经枯败的荒草锄干净,又添了新土。

    一边动手,一边絮絮叨叨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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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“岳母大人在上,小婿有礼了……”

    “小婿明岁就与林妹妹成亲了,本该在苏州大办,只是先生如今当了宰相国事太忙,着实走不开,今儿就算给您老报一声喜……”

    “您老放心,小婿生的相貌堂堂,英姿勃发,才华出众,家资丰厚,还承袭武侯之爵,位高权重,实乃林妹妹不可多得之良配……”

    “呸!”

    本来一来此地,就默默流泪的黛玉,听闻这些话先是目瞪口呆,随即俏脸羞红,忍不住啐笑出口:“好不害臊的家伙!”

    贾蔷连连摇头道:“岳母大人,林妹妹钟灵毓秀,蕙质兰心,有沉鱼落雁之容,闭月羞花之貌,更难得的,是心地善良纯粹,恍若皎皎明月。她如今过的很好,有先生和小婿疼爱,必不受丝毫委屈。”

    说着,放下锹和扫帚,将供品一一摆好,在火盆中烧起纸钱来。

    并回头招呼黛玉道:“快来烧纸说话。”

    黛玉眼中含泪,可泪却干了。

    她还说甚么,好话歹话不要脸的话都让这厮嘟嘟嘟的说完了。

    她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嗔怪了贾蔷一眼后,也上前烧起纸钱来。

    贾蔷见她不说话,便继续笑道:“您老啊,在天上好好看着我们小辈过活,保佑林妹妹健康快乐,长命千岁。您老也别担心我们往后不来了,且放心,我们必会常来看望您的。对了,先生还说,等他老人家完忙这几年新政,就来苏州老宅住着,常常来见您。等日后我和林妹妹有了孩子,也会常带他们来与您老扫墓,让您老瞧瞧……对了,林妹妹,先生先前不是还让带了一个物什么?快拿出来烧给岳母大人。”

    黛玉小声羞赧道:“你别乱叫人……真是……”

    好似贾敏果真看着她二人一般,却还是回头招了招手,让紫鹃将东西送来。

    紫鹃捧盒而至,有些诧异黛玉居然没哭的昏死过去。

    再瞧见贾蔷看着她嫌弃的眼神,气苦之极。

    黛玉宽慰了眼,接过木盒后让紫鹃离去,然后犹豫了下,才将木盒打开,露出里面一个卷轴。

    贾蔷问道:“打开么?还是……直接烧?”

    眉眼跳跃,黛玉轻啐:“让爹爹知道了,仔细你的皮!”

    不过,顿了顿又问道:“帮娘打开?”

    贾蔷肚子差点偷笑破,面上严肃,点头道:“当然!不然还让岳母大人自己打开不成?”

    黛玉嗔他一眼后,轻轻打开了卷轴,露出一副画,并一阙词来。

    画上,一女子于竹林下石几边侧坐浅笑,手里握一方帕子,一卷书。

    这处分明就是盐院衙门后宅西院竹林边,而这女子的模样与黛玉极似,连流云髻都与黛玉一模一样,却成熟许多的。

    女子身旁不远处,一年轻男子负手而立,意气风发,从脸庞轮廓和眉眼看来,不是林如海又是何人?

    画卷留白处题一阙词,正是东坡居士那首《江城子》:

    十年生死两茫茫,不思量,自难忘。

    千里孤坟,无处话凄凉。

    纵使相逢应不识,尘满面,鬓如霜。

    夜来幽梦忽还乡,小轩窗,正梳妆。

    相顾无言,惟有泪千行。

    料得年年肠断处,明月夜,短松冈。

    这明明是一阙熟的不能再熟的词,可此刻贾蔷、黛玉读来,心里却难掩悲伤。

    林如海用情之深,着实让人动容。

    看着泣不成声的黛玉,贾蔷轻声道:“岳母大人,一定要保佑林妹妹长命百岁,保佑小婿九十九岁就好。我保证疼她一辈子,但最后这份相思苦,还请林妹妹独吞了罢。”

    本来心都快碎了的黛玉闻言,先将卷轴放进火盆里烧了,然后在贾敏墓前,握起秀气的小拳头,砸了贾蔷三下。

    一刻钟后,一架马车出了墓地径直离去,黛玉、紫鹃和随行嬷嬷们先走。

    贾蔷则去应对苏州知府并四县知县。

    ……

    “朱知府、许知县、何知县、魏知县、吴知县,好意心领了。只是来前先生曾再三叮嘱,绝不可惊扰地方,皇上那里都给本侯下了严旨,让本侯在外面不要随意欺负人……”

    贾蔷目光掠过诸多平日里养尊处优,眼下快冻出脑花的官员,呵呵笑道:“总之,你们要是多和本侯接触,祸多福少,本侯难得出京一回,就不牵连你们了。”

    听闻贾蔷之言,冻的三孙子似的苏州知府朱聪拱手强笑道:“宁侯不愧武勋世族出身,说话做事干净利落。只是下官等愧为林相爷乡梓之地牧民之官,今日不能尽一份心,着实惭愧。来日进京,也难见相爷……”

    眼见贾蔷脸色不耐烦起来,朱聪话锋一转,又笑道:“不过,相爷高风亮节,心疼我等地方官员,不忍我等劳动,慈爱之心,犹如高堂父母,下官等感激不尽。既然如此,等来日我等进京述职时,再于相爷门下请罪罢。”

    贾蔷闻言,认真的看了这位躬身而立的朱聪两眼,见其面不改色,说的心诚意真,不由甘拜下风,也不再说甚么,拱了拱手,告辞离去。

    这位朱知府就一直面带微笑,目送贾蔷打马远去之后,才直起腰身,官威重新上身,目无余子的自顾上了暖轿,抬着回府了。

    其他三位知县也匆匆上轿远去,却有一个官袍看起来有些寒酸的知县,看着贾蔷渐渐远去的方向,原本有些晦暗但坚毅的目光,变得明亮起来……

    ……

    “呀!回来了!”

    苏州城林家祖宅林园上房内,香菱站在抄手游廊上,也不怕冷,惦着脚也不知望了多久。

    终于看到贾蔷、黛玉二人回来,登时一蹦老高,欢天喜地的迎上前去。

    跑到半道终于想起来这二位干甚么去了,笑脸在用力努力中,变成了悲伤的神色,然后似乎还酝酿起悲伤来……

    这等小动作,哪里能瞒得过贾蔷、黛玉?

    黛玉本来心中到底还有些郁郁,这会儿见此活宝,不由笑骂道:“穿着这样单薄,仔细染着风寒了!果真病了,你的好才多着呢!”

    香菱也不弄鬼了,瞧了瞧二人神情,贾蔷自不必说,黛玉眼圈虽红了,但这会儿形容看着还好,不由笑道:“等爷和姑娘回来嘛,不止是我,连她们也想去看看这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!”

    黛玉看向贾蔷,贾蔷摇头道:“先进去暖上半个时辰,让人给你煮一碗姜汤吃下驱驱寒再说。”

    黛玉抿嘴一笑,香菱也乖巧道:“姑娘身子弱,才要多保重照顾呢。”

    说着,上前搀扶起黛玉来。

    黛玉:“……”

    打跑了愈发淘气的香菱后,黛玉随贾蔷进屋,自然迎来一阵关心问候。

    黛玉不愿多说甚么,就问贾蔷道:“那些官怎么说?”

    平儿奇道:“还来了许多官儿么?”

    凤姐儿冷笑道:“你这丫头又懂甚么?林姑丈是宰相,蔷儿是侯爷,这样的阵势,苏州的官儿哪里敢轻慢了?”

    贾蔷笑道:“二婶婶倒是好见识。”说着,将苏州知府的话重复了遍,然后就见探春、湘云夸张的在一边干呕。

    黛玉好笑道:“你们读的书里难道没见过这些?官字两张口,上一张口说谄媚阿谀奉承之言,下一张口说的是欺压弱小的凶狠鬼话。”

    宝琴咯咯笑道:“林姐姐说的太狠了些,林相爷也是官哩!还有蔷哥哥……”

    黛玉笑道:“小促狭鬼,我爹爹当然不一样。你蔷哥哥嘛……他更不算官了。”

    不想没等姊妹们取笑她偏袒,就见一婆子进来通传道:“侯爷,前面传话进来,有一县官,在外面求见侯爷,说有比天大之事相告。”

    ……

    皇城,凤藻宫。

    偏殿东暖阁内,尹后看着尹家太夫人笑道:“娘怎么舍得进宫来了?这一年到头,除去国事娘就来了三回。一次是为了贾蔷求情,上次是为了子瑜的药,这次又是为了哪个?莫不是为了大哥?”

    尹家太夫人摇头道:“为他做甚么?人若犯魔怔了,要么打疼他,让他疼的吃不住,自己明白过来。要么就冷淡处之,让他愿意也罢,不愿意也罢,都得了清静才能好好想清楚,明白过来。你大哥想升官想迷瞪了,你也别急,就劝着皇上,说甚么也不给他升官就好。时间长了,他自然就明白过来了。”

    尹后笑道:“女儿就知道,母亲比大哥明白的多。”

    尹家太夫人摇头道:“他不是不明白,只是不甘心。罢了,不说他了。今儿我进宫来,是受人所托,来同皇后问桩姻缘婚事,可行不可行。”

    尹后这回真是惊奇住了,道:“还有人能求得动母亲?”

    尹家太夫人苦笑道:“浩哥儿媳妇娘家老太太上门,不过她也是受人所请,我也是才知道,当年乔家竟还受过赵国公府的救命大恩。这会儿求上门来,又只是讨个说法名堂,成不成皆可。原在犹豫中,后来想着燕子那丫头来家后,素来勤勉孝敬,总要给她几分体面,就来宫里走一遭。”

    “赵国公府?”

    尹后闻言,脸上笑容敛去,微微蹙眉道:“母亲,赵国公府要说亲,还要进宫拿主意……莫非是姜家哪个子弟想要和哪家王府联姻?不应该呐,他家那位老国公,还没糊涂呢……”

    尹家太夫人笑道:“若是如此,我又怎会跑这一趟?不是和天家宗室,是和贾家。”

    尹后扯了扯嘴角,面色稍有古怪,道:“那母亲才算是白来了,贾蔷那混帐和五儿上一回见我不高兴,二人扮成篾片相公说笑话让我取乐,说的就是姜家人的模样。贾蔷嘴里将他家人奚落的……总之,他断不会让贾家女嫁入姜家的。”

    尹家太夫人好笑道:“贾蔷是怎么说姜家人的?”

    尹后气笑道:“他说从没人看见过姜家人落泪,因为姜家人的眼泪,在脸上时就干了,落不下来……”

    尹家太夫人稍微反应了下,才明白过来贾蔷是在说姜家人脸太长。

    她哈哈大笑了一阵后,摇头道:“这孩子,真是淘气。不过姜家不是想娶贾家女,而是想将姜家女说给皇贵妃的那位亲弟。”

    尹后闻言,登时微微变了面色。

    自古而今,从来讲究高门嫁女低门娶妇,勋贵之族间更是如此。

    若是同一阵营的,那倒也好说。

    可以贾家、姜家这样隐隐对立的局面,谁娶谁嫁就是两个说法了。

    姜家主动嫁女,岂非自认低贾家一头?

    以尹后的敏感聪慧,她第一时间,就想到了赵国公姜铎出了问题……

    果不其然,就听尹家太夫人压低声音轻声道:“赵国公那边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,姜家想化解和蔷儿那孩子的敌意。原是想着那边娶一个贾家女孩子,可料定蔷儿不会答应,老公爷就发了话,嫁一姑娘过去。

    这话是姜家人叮嘱乔家老太太说的,便是因为听了这话,我才下决定进宫来。我虽不明白外面的事,也听说过那位老公爷是皇上身边的架海紫金梁,稳定军中的定海神针。他若是出了变故,怕是有些干碍罢?”

    尹后闻言坐不住了,起身道:“娘,你且在这多坐坐,我去一遭养心殿,去去就回。”

    ……